临海东湖公园“骆临海祠”内骆宾王像。 郭建利 文＼摄
临海有广文路、深甫路、紫阳街，惜无宾王路、自清路、顾况街。笔者近观《武则天》，不禁勾想起“天生一副侠骨”的骆宾王。这位当过临海县丞的先贤，在“初唐四杰”中，其跌宕的遭际、不羁的才情以及报效社稷的忠义，尤为后人所瞩目。作为一个热血男儿、铮铮硬汉，他对今日重铸台州精神，亦不无现实意义。
才华盖世、时乖命舛
“王杨卢骆当时体，……不废江河万古流。”诗圣杜甫曾热情称颂“初唐四杰”的成就。
骆宾王，婺州义乌人，因晚年任临海县丞而被后世称为骆临海。唐中宗李显复位后，降旨搜访其诗文，今有《骆临海集》行世。清代其同乡人陈熙晋作《骆临海集笺注》，对其诗文加以辑录、笺释。1985年，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精装本《骆临海集笺注》，笔者在多年前于沪喜购一本，珍藏至今。
骆宾王少负才名，7岁能诗。见鹅戏于池上，即赋《咏鹅》，时人目为神童。《咏鹅》至今仍脍炙人口，成为中国儿童的必读名诗。父亲曾为县令，故宾王少时随父在山东求学、交游。他早年做过市井赌徒，落魄潦倒，屡陷困厄，但不改狂狷性格，天生叛逆，专爱打抱不平，崇尚义节，绝不阿附权贵。他胸怀大志，以天下为己任，渴望报效国家。后被谪从军西域，久戍边疆。从塞外返回，他宦游四川，曾参与西南边陲的平叛活动。后由长安主簿入朝升为侍御史（监察官，六品）。但在职仅数月，因屡次上书指陈天下大计，言语不慎，触怒武则天，蒙罪下狱。
《在狱咏蝉》借蝉自喻，物我相契，韵味深厚，乃咏物诗名作。五律前有多达三百字的精美长序，自陈作诗缘起，礼赞蝉“禀君子达人之高行”。末四句“露重飞难进，风多响易沉。无人信高洁，谁为表予心”，表白心迹并自辩，抒发遭谗被诬、受冤下狱的悲愤和哀痛，读之令人扼腕、泪目。
此前，基于戎衣戍边生涯，沙场战士骆宾王作有十余首边塞诗，呈雄浑、刚健之风，成为唐代首个走向塞漠的杰出诗人，开盛唐边塞诗之先声。而取材于汉代都城长安生活故事的长篇歌行《帝京篇》，传遍京畿，被推为绝唱，赞誉之声四起。铺叙有法，抒情、议论各尽其妙，辞采华赡，不愧为初唐长篇诗歌的代表作。篇末直抒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。
遇赦出狱后，侠胆义肠的骆宾王北赴幽燕，一度侧身戎幕。出入边防要塞，又重燃报国之志。《于易水送人一绝》即此时之作，慷慨悲凉。
“此地别燕丹，壮士发冲冠（一作：壮发上冲冠）。昔时人已没，今日水犹寒。”诗人送别友人，怀古慨今，咏史述志，对慷慨赴难的荆轲，表示出强烈的渴慕和向往。这是流淌于血液的侠义基因，也是他日后投身徐敬业“扬州讨武”兵变、匡扶社稷的先兆。陶诗谓：“其人虽已没，千载有余情”。昔时“人没”，今日“水寒”，物是人非，“寒”字用象显意，“犹”字贯通古今。绝句跨越时空，以景寓情，平中见工，撼人心魄！
公元680年，年老的骆宾王贬授临海县丞（辅助县令治理政事，八品官，相当于副县长），心情抑郁，怏怏不得志，在僻远小城捱过几年灰黯时光（身陷囹圄的至暗时刻已过）。《久客临海有怀》有“欲知悽断意，江上步（一作‘涉’）安流”之句，可见一斑。“练光摇乱马”，借颜渊“练光乱马”典故，表露遥念乡关之情。全诗弥散着客居他乡的凄凉和英雄末路、壮志难酬的感伤。但“剑气上连牛”（上冲斗牛），仍难掩其壮心未已、不甘雌伏之豪气。另有作于临海的《秋日山行简梁大官》亦是明志。观迷人山景，“攒峰衔宿雾”，“翠色”映“飞泉”，“鲜云”变幻，让人萌生厌倦官场、退隐林泉之心。“不如从四皓，丘中鸣一弦”。但又不愿了此残生，冀望像“商山四皓”乘时出山，为国效力，成就一番伟业！
共谋义事、才惊女帝
武后临朝称制，骆宾王耻食周粟，弃官而去，离开临海。适逢徐敬业据扬州起兵讨武（684年），忧愤国事、激于大义的骆宾王以垂暮之年，奋然入幕（当参谋），投身复唐大业，毅然参与此次冒险的军事行动。为艺文令（专掌文书、机要），以笔为刀，共谋义事。这是他“老大无为”人生的最后一搏。
徐敬业雅慕宾王文名，得之大悦。令其联络宰相裴炎一同举事，宾王乃作：“一片火，两片火，绯衣小儿当殿坐。”（隐裴炎之名）假托童谣，叫裴炎院里的小孩诵唱，然后传之街巷儿童。裴炎终于进入圈套，有意联徐反武，他给敬业密信，只有“青鹅”二字。不幸被查获，但朝臣无人能解其意。武则天解道：“青”即十二月，“鹅”表示我为内应。于是诛杀裴炎，还株连许多说情的大臣。（见《太平广记》，恐非史笔）
当然，使骆宾王名声大炽的还是那篇彪炳千古的《讨武曌檄》。堪称檄文典范，骈俪佳品。与王勃《滕王阁序》合称“骈文双壁”，与陈琳《讨曹操檄》并称“骂文”之最。这是替徐敬业起草催促各郡县发兵的檄文，豪气干云，极度煽情。它历数武后滔天大罪，痛斥她秽乱宫闱，豺狼成性，残害忠良，为人神共怒，天地所不容。号召天下志士，举义旗，以清妖孽，扶助李唐宗室，以安社稷。“一抔之土未干，六尺之孤何托（另作：安在）？”高宗亡灵未安，幼主中宗孱弱，武后篡唐之心昭然。史载，武则天读此两句，惊问作者是谁，凛然曰：如此人才流落在外，是宰相之过啊。由此可见诗人的才华和武后的惜才之心。结句“请看今日之域中，竟是谁家之天下”，咄咄逼人，预言武后必败，唐室匡复指日可待，志在必得。文章气势磅礴，语言豪壮，一时四方振动。鸿文壮义师，千载以下犹凛然有生气。
至此，这个仕途坎坷的失意之人终于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！
他是忠臣不是叛臣。当时武后专权，天下人人思唐。徐敬业振臂一呼，旬日之间，便募集了10余万义师。后因战略失误，寡不敌众而失败。骆宾王跳海逃亡，不知所终。是伏诛、投水，还是避祸归隐、出家为僧？终老何处？其结局成谜，竟成文学史悬案。有说执法者有意网开一面，斩了相貌类似者交差了事。他遁归灵隐寺为僧。
七岁咏鹅传美谈，晚年草檄震朝野。才高而位卑，名盛而命薄，数度从军、屈沉下僚、历尽磨难，才华盖世、渴望建功立业的骆宾王，就这样走完了充满传奇的一生。今临海东湖公园内建有“骆临海祠”，与湖心亭遥遥相对。门联为诗人、一代学术宗师霍松林所撰，大气磅礴：“山月常明，应知诗杰丞临海；湖波乍涌，恍见文澜动则天。”赞誉文士、志士、战士和侠士骆宾王的文才和忠义。要之，骆宾王无论文品、人品，诚为“四杰”之冠。其义声遍天下，文名震帝京，犹万古江河，千秋不废！
